汪大仙安逸在快乐里,没过几年烦恼来了。先是他自找的。妻子几乎每隔一年生下一个女儿,接二连三之后他常在酒后责问妻子“为何不会生个儿子?”进而会拍案骂人掼物。妻子任劳任怨,生下的还是女儿。于是布巷一条街的邻里都叫她“受气囊”了。后来烦恼找上他了。举国闹着自然灾害的那几年,汪大仙手头的活儿锐减下来,常常酒钱不济。
见他眼睛失神、精神不振、六神无主的那副模样,妻子于心不忍,挺着大肚子在店堂忙起了代客加工烧饭,客人全是上街为生产队办事的乡里人,自带粮草,收五分钱一客的加工费。邻里的女人们见她从早到晚锅上锅下的忙得灰头黑脸,悄悄地夸她 “忙得老公有酒喝,忙得自己有气受。”这话偏偏又让汪大仙悄悄地听见,先是憋在心里发酵,等到酒到劲了迸发出来。
见他近乎于疯了的那副样子,妻子反倒是心疼他,说“毕竟是个大男人,面子要紧哪。”
汪大仙没有烦恼倒是那段日子。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海洋,多亏了汪大仙的画笔。先是镇上的机关、工厂、商场,然后是四乡八镇的供销社、粮管所,争着上门请他画画,乡下来的一般还会加钱,因为革命恐后。画儿全画在醒目处的大块墙上,尽一色领袖人物的巨幅画像,拿着雨伞的、挥着手的、指点江山的、巍然屹立的姿态各异,铺底的画面要么是红旗连成海洋,要么是沧海托出红日。
这让汪大仙攀上爬下又遭风吹日晒的忙得很苦,不在话下的是乐在其中:首当是为革命花的钱公家舍得,自己的腰包鼓了;其次是不用再愁酒钱不济,随身的一只搪瓷茶缸改装酒了;再就是高高站在那脚手架上画领袖像,围观者众,人风光了。
公元一九七年,快乐着的汪大仙终于喜得一子。他给儿子取名“朝霞”。这是他心境的真实:站到了人生的巅峰之上,看到了生命的一片朝霞。于是,他有了放纵喝酒的理由,喝得酩酊大醉时,时而吆喝女儿们排成一行听他训话,时而飘飘然甩个跟头脸上破相。每晚,必定去马路对面的杂货店打酒,依偎着柜台,边喝边与站柜台的姑娘侃侃而谈,常常被指着脸上的破相,被问得自己笑不堪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