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次日上午有人喊门画像,他才一梦醒来,那梦里恰好有友人敲门,弄得他一时不知是梦里梦外。
这头一回喝酒就让汪大仙领略了酒的神奇。画像室春天开张的,家里的日子一天天殷实起来,秋天就有人上门为汪大仙说亲了。选定良辰吉日那晚,是他邀父亲喝酒的。对饮才两杯,父亲叮嘱他“闲暇时画幅像样点的画挂于堂前,图个喜气。”随手朝案台下一指“喏,玻璃镜框备好了。”也许是父亲的良苦用心让他往心里去了,与酒精一融合,灵感就上来了。
那眼球滴溜一转,立马捧玻璃搁上案台,牙膏式的颜料铺开一摊,遂操笔上手。时而似闲庭信步,时而如行云流水,时而像连蹦带跳,勾勒出的画面一簇簇一团团一丛丛的,父亲看不出个端倪便斯文一句:“乱花渐欲迷人眼。”汪大仙不接话茬,从父亲手中揽过酒瓶,仰头咕咚一口,又潇潇洒洒将画面涂画得一片云遮雾障。父亲傻着眼正一头雾水,他将玻璃翻过身来,妥妥地嵌进了镜框,画面这才露出芳容:盛开的牡丹、舞动的彩蝶、滴翠的枝叶,多姿且妩媚。
父亲大悟:“原来是反弹琵琶,妙哉妙哉,看来你小子与酒有缘呢。”
牡丹画是汪大仙结婚这天挂上的,如父亲所言,添了喜气。恰恰又合上黄桥人的众多眼光:看门道者会久久驻足,说画得布局有致,花姿雅美,艳而不俗;“半瓶水”者一见就点头晃脑,说这牡丹画得鲜活,栩栩如生;“看热闹”者喜欢“哎呀”一声惊叫,然后连夸几声“漂亮”。一片赞美过后便有请托者纷至沓来。汪大仙心里有谱,砌屋贺梁画“
富贵满堂”,为长者祝寿画“松鹤延年”,新婚喜画“春江花月”,商铺开业画“山高水长”……一不经意,汪大仙画的画悄然成了黄桥人送贺礼的一种时尚,风靡起来。于是,他将招牌上的“画像室”改成了“画室”。他自有解读:画像,画的人生归去的悲凉;画画,画的是日常生活的温暖。这笔一举一落,人间的悲喜冷暖全让人看清了。
一颗还很年轻的心如此淡然,直面生活也就淡定:画画也好,画像也罢,快乐着忙忙碌碌,只是为了生活,为了养家;妻子备点家常小酒给他消解疲劳,固定成一种生活的样式,自娱是“皇帝老儿万万岁,不如百姓老儿天天醉”;期望妻子早早为他生个儿子,愿景的是人间的天伦之乐,世俗的延续香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