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泽川做了个梦，梦里他改姓了纪。纪暮没有死在茶石天坑，他们一家人活得好好的，他追到了心爱的姑娘，沈泽川也成了他亲弟弟一般。纪纲还是喝着酒，看他们的师娘包饺子。沈泽川陪着纪暮练拳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寒来暑往，沈卫二字好像被封存了起来，他不问自己为什么姓沈，只埋着头偷喝师父的酒，被发现了脑门上就要挨一筷子。花娉婷一面笑一面给他解围，支着纪暮去拦。这梦境真实得可怕可鄙。就好像陈年累月的旧疤痕遇到雨雪天就要发疼作痒，明知不能去抓，却还要探得遍体鳞伤。沈泽川夜里掌灯走出风雪，走下茶石天坑。那里没有四万将士的血海尸山，只有他自己的枯骨。那头骨朝他转过来，空洞洞的眼窝都像在嘲笑。“你畏惧的，都会回来。”它说，“你为什么不敢回看呢？”沈泽川茫然。“你为什么姓沈！”风雪里迷了路，他听不到纪暮的声音，只有开合的颌骨嗬嗬地笑着。“你剔骨抽筋、剜心割肉，甩得脱我么？没了我，你还是今日的你么？苟在安乐乡里，活得猪狗不如！纪暮死了八百年了！”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，不可置信地盯着它，“你胡说！我哥没有死！他还在家中等我！”沈泽川双腿都陷进了坑底的泥潭里，碰到无数战士破碎的头骨，他抓起来一把，怔怔地放到月光底下，又凑到眼前，蓦然失声痛哭起来。可拉他出来的手又在哪里，梦到最后总该有这么一次得到救赎的机会。他绝对不会推开，他要牢牢抓住。——梦总是真实，没有任何人能在它面前藏住心事。——他也怕死，也怕洗不干净这一身弊病，会带着他的萧策安真的堕入修罗道。姓纪也不行。他要姓沈，带着沈卫的名字把所有耻辱削个干净。萧驰野捞过他的腰，忧心忡忡地抵着他颈边闹：“怎么还叫不醒了？”沈泽川整个人湿得仿佛水洗过了一遭，中衣都贴在身上，裹着他瘦弱的身体，头发沾成了绺。“策安……”他低低地唤了一声。萧驰野赶忙应了，伸手把人囫囵个抱进怀里，才低头去看他神色。发现沈泽川只是表情恹恹，并无病态，才稍稍松口气，有了点调笑的心思。“做梦都叫别人，这时候才想起来你是谁的人了？”他狠狠地刮了下沈泽川的鼻尖。“疼呢……”沈泽川好像才回过神抓着萧驰野的衣襟蹭了蹭，有点无奈地笑笑，“梦过就忘了，我喊了谁？”端州的冬月太冷，照进床帏尚嫌凉薄。沈泽川那含情眼底翳着层初醒未消的水雾色，鸦睫轻颤都能引动春色。萧驰野拨开他脸颊上汗湿的乱发，好像捧着易碎的瓷器，珍视极了。“起来洗洗换身衣服，左右走了困，别再着凉。”这几日混混沌沌总梦到茶石天坑，萧驰野为了杀蝎子，总是把他吓坏了，睁眼闭目都要钻在怀里才安心似的。不忍再叫他的兰舟又回想起来那些东西，能不提就不提了。沈泽川承了他的心意，却受不得他的非礼勿视。浴池里热气蒸腾，隔着半扇屏风，倒出来萧驰野守在外头的长影。“我是日子过得太好，一时忘了形，什么魑魅魍魉都能来梦里走一遭。”他说。萧驰野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，视线顺着模糊朦胧的身形描摹——沈泽川握着他的欲，也捏着他的心。“然而我也确是有恃无恐，有二郎在侧，夫复何求？”沈泽川笑，“还不进来抱我。”白日里府君说一不二惯了，这种命令的话对外人说有几分冷意强硬，对着枕边人就是情趣了。萧驰野跟着也喊他“府君”，声音压得又低又沉。好像还身在明堂高殿，左右近卫还在。沈泽川瑟缩着，被他压在池壁上亲吻，眼角又飞了红。被萧驰野一声声唤到腿软，只能搂着他脖子被动地喘。太湿了。空气都是沉闷而黏重的，吸入胸口都沉沉地下坠。沈泽川呼吸受了困，难受地蹭他的腰，抱起来就顶得很深，还热。萧驰野衣服没脱干净，留了一件。沈泽川摸不到他背上的狼，又觉得不满足，腰上还吃不住力，过不了很久就要哭。萧驰野吻他脸上的水，也咬他的喉结。最钟爱的还是后颈，雪白的好像天鹅弯起了颈子，露出来最薄弱的地方，让人直视自己狰狞的欲。沈泽川趴在浴池边上叫他掐得抽泣不止，两手也无处安放，全靠萧驰野撑着他。后头的人轻轻扯着他的头发，看他振翅欲飞的蝴蝶骨，也捧着他只一握的细白的腰。“萧二……不，不行，”沈泽川喘不过来，样样被拿捏在手，又是痛又是爽，欲望也不受控，只好引颈，浑身上下都发着烫，“你，你太深了……”萧驰野把那玛瑙珠子和他小巧的耳垂一并含在嘴里，像是暴风骤雨下细热的微风，不合时宜，但奇迹般治愈。“府君城府深沉，”萧驰野的声音带了点恶意的调戏，“等你敞开心扉呢。”沈泽川哪里会听不懂，神色有点恼的，含着羞去暼他，“还，还要怎么……你，你混蛋！”他太爱哭了，一面哭一面叫人想摁着使坏。收不住劲儿，更停不下来。前日里欢爱的痕迹还没有褪去，萧驰野又咬了新的。白玉似的肌肤上点着斑斑的红痕，后颈最是惨。他眼睛也全湿了，叼着半个指节呜咽，看不清也说不出。萧驰野扣着他平日拿折扇的手，把自己也嵌进去。那手握过仰山雪，溅过敌血也剖过仇颅。他还能摸到细茧和小刀片的划痕。萧策安也被他凌迟了，被沈兰舟送给他的欲望一刀刀凿进皮肉，渗进了骨头。而今指根相互摩挲，沈泽川被顶得失了力气，想往外逃，又被捉住了腰。“沈腰潘鬓”岂是浪得虚名。他那么凶，沈泽川心底又念着他，只剩肩膀还能簌簌地颤。“兰舟，兰舟……”萧驰野又叫他，吻着他湿漉漉的脸颊，坏笑着把人锁在怀里，“我妻还在睡，莫吵了他。”沈泽川拿他没办法，脚趾抓不住浴池水，全身上下的凭依都是萧驰野。“流，流出来了，策安……萧二！”沈泽川红着眼角，逮着什么喊什么，哀叫都压在嗓子里，好像真是偷情一般。隐秘的快感从后腰窜起来，撞得头皮发麻。萧驰野快到了，压着沈兰舟扑扑洒泪珠子，又是撑又是胀的，却还嫌不够。沈泽川被他捏着下巴亲得发不出声，手指胡乱地扣住了肩，拨开领子钻进去摸到了狼眼。他挣不开，给翻过来伏在人胸口泄了身，出气似的咬着萧驰野的肩膀，喘息声压也压不住。“你妻该来了。”沈兰舟低笑，还带着哭过以后的鼻音。“让他看。”萧驰野浑不在意地搂着他，“全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在我怀里。”沈泽川被他揉得舒服，耷着眼皮犯起了困，拖长了嗓子轻叹：“我怕他呷了醋。”萧驰野在府君尊臀上拍了一把，不出意料给沈泽川瞪了一眼。可他怎么看都是含羞带怯，软绵绵的没有杀人的力气，搔得人心痒。“那就动家法。”萧驰野闷笑着，又捉着人亲。沈兰舟的嘴唇软，纵使平日牙尖嘴利，遇到萧策安也该敛了爪牙，不过猫儿似的挠一把。每个关于茶石天坑的梦，其实沈泽川都记得。但随着时间流逝，所有梦境都变得诡异莫测。好像真有什么鬼神，牵着他一步步走到深渊里去。他被萧驰野锁着，迈不出步子，心甘情愿地给自己戴了枷。梦与现实两头撕扯，沈泽川权衡利弊、指兵驭将，同时也打磨自己，寻求黄昏黎明的界限，稳稳站住脚跟。萧驰野抱着他回房，沈泽川累得早睡过去了。他拨了拨那只红色的耳坠子，早该知道他适合红的，衬得皮肤更白了。前些年亏得太多，他怎么看都觉得府君一身骨头都是脆的，捧着还怕碎了。沈兰舟看上去太脆弱了，谁又能知道他骨子里的冷硬呢？只有欲色沉进去，才把克制先收到脑后，只想欺负。萧驰野叹口气，他驯养自己，也驯养了沈泽川。沈卫一把火烧成了灰，烙印却打在沈泽川身上。他背着耻辱印，一辈子都留着“沈八”的名。摘不脱的都终将成为凌厉的锉刀。沈泽川在夹缝里存活，遇齐惠连、萧驰野、姚温玉……逐渐才把他修剪成今次模样，为他骨子里不溶于沈卫的那一部分——那才是兰舟。他的沈兰舟今是中博枭主，明日就是天下共主。要过了一回，沈泽川好像枕着他的味道就睡安稳了，埋在萧驰野的颈边呼吸都平稳。他们如此亲密无间，沈泽川知道他要什么，所以一遍遍说了爱，一次次把两人的命绑在一起，谁离了谁都不行。“阿野。”他唤了一声。萧驰野陡然一惊，见沈泽川眼睛还闭着，却抬了抬手把他揽过来，顺着狼崽的背骨拍了两下，噙着笑低声哄道：“好睡。”
